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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小楼传说正文 小楼传说第47部分阅读
- 燕凛已全然忘记自己曾经在这里留下的那锭金子了,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那金子既然给了姑娘,那就是姑娘的了,姑娘无须太在意。”
青姑闻言,也没有故作客套地纠缠下去,只是笑着给燕凛二人斟了茶,轻笑道:“既是如此,他日只要是公子前来,这茶钱我就不算了。”
燕凛也只是点头微笑:“如此叨扰了。”
看着那女子忙碌着招呼客人的身影,燕凛心内有那么一丝恍惚。
出奇地熟悉,出奇地亲切,这一切,这一切都似乎有点像……那个男子。
怎么会呢?燕凛摇摇头,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
然而那样的熟悉和亲切,却是从第一次见面时便真真切切地存在。也许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突然生出这样胡闹,这样无稽,这样肯定会让容相不高兴的念头,要来找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来倾吐心事吧。
轻笑着把杯中的茶饮尽,他转过身去,开始与身边的客人随意地攀谈起来。
然而无论说着怎样的话题,燕凛的眼神总是无比遥远,仿佛正沉浸在过去的每一点每一滴时光,脸上的神情也全然与话题无关地时而柔软,时而悲痛,时而哀伤,时而寂寞。
而站在他身后的封长清心中却是阵阵忐忑,不知眼前的少年来此到底是纯出于心血来潮,还是觉察了自己一年前与容相的秘密接触,过了半天,竟是连一盏茶也未曾喝完。
悬挂在中天的骄阳慢慢西斜,燕凛桌上的茶换了一杯又一杯,然而直至夕阳西下,客人纷纷散尽,青姑也开始收摊,燕凛却仍是没有半点动身的意思。而封长清心中有鬼,不敢催促,也只能陪在燕凛身后呆呆地站着。
直到青姑的声音再次响起:“公子快回去吧,家里人都等着你吃饭呢,再不回去他们就得担心了。”
就连这略显唠叨的话语,也是这般熟悉。
燕凛抬头看着她:“我要讲一个故事,姑娘愿意听吗?”
青姑微微一愣,刚想说容大哥还在等着自己吃饭,然而看到那半大孩子眼中隐隐的希冀,心中无端一软,又想起容大哥虽然经常抱怨这抱怨那,但却从来不会真的对自己生气,下意识地就坐了下来,点了点头:“你说吧。”
燕凛却没有看她,眼神似是投向无比遥远的过去:“我出身大户人家,家中有无数的钱财,无数的土地。”他淡淡地说着,话语中没有半点炫耀之意,反倒透出几分寂寞和失落:“只是母亲因为我难产而死,我未满一岁,父亲又得病故去。家中财大业大,家主骤然身故,我又尚在襁褓之中,各位叔伯自然虎视眈眈,胆大的想要将家产全数夺去,胆小的也想要分一杯羹。全凭……”
他语中忽然透出微微的激动:“全凭我父亲生前最倚重的一位……朋友,冒着天大的干系力保我的地位,外打压居心叵测之人,内与我同食同宿,贴身保护我的安全。若不是他……怕是绝不会有今日的我。”
“他待我极好,那段日子,每一次阴谋都有他挡下,每一场噩梦都有他驱散,每一次努力都有他鼓励,每一次进步都有他赞许……”燕凛眼中渗透出温暖的神色,然而嘴角的微笑却带些自嘲:“我总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一直下去,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珍惜。待到明白快乐的日子总不会长久,再想要去捉紧时,手上却已什么也捉不住了。”
他苦笑一声,续道:“后来,他担心我总是藏在他的羽翼之下,从未经历过风雨,将来未必能应付身边的明枪暗箭,于是……于是他开始冷落我,漠视我,打压我,在族中也开始任用私人,只手遮天,越发地骄奢横暴,越发地不把我这个名义上的家主放在眼内。
“我开始恨他,侵骨蚀髓地恨他,我发誓要夺回自己被他抢走的一切。我开始丰满自己的羽翼,将不得志的才俊暗中收罗为己用,在所有要害之处安插自己的人手,逐渐架空他在族中的权势。但我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一切一切根本都在他安排之下,掌握之中。我的心腹亲信多半是他安排到我身边辅助我,没有他的授意,我也不可能这么轻易控制所有的要害,更遑论在他的手中夺过权力。是他推着自己曾教导过的人,一步一步地将自己陷入死地。
“所有人都以为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夺权,为了将这个曾经骑在我头上的踩在自己的脚下,就连我自己都曾经这样认为。可是我现在才明白,我是恨他,我恨他的冷淡,我恨他的疏远,我恨他永远都不会把我当一回事。我做这一切,都不过是要让他正视我,要向他证明忽视我是是多么错误的决定。”燕凛冷冷地一笑,却不知道是在笑人还是在笑己:“多么可笑,多么无稽,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幼稚而任性的理由,我不顾一切地和他斗了六年,把他斗进了死地,把自己斗得遍体鳞伤,值得吗,值得吗?”
没有等青姑答话,燕凛又续道:“在我以为他最没有防范的一个晚上,我调动人手包围了他的府邸,一举把他擒下。你知道我是怎么处置他的吗?”看青姑摇了摇头,他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极僵硬地一笑,然而脸上不住抽搐的肌肉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汹涌:“我用鱼网把他绑住,让人用刀把他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他的面色惨白如死:“我就是这样报答一手把我养大的人的,用天夜的时间把他活活剐死。”
燕凛一声轻叹,但就连呼出来的气似乎都带着一股血腥味:“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我把天下间最残忍最恶毒的酷刑施在他身上,他却仍是满不在乎,仍是不肯正视我一次。我好恨,我好恨!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徒劳,为什么我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他的重视,为什么在他眼里我永远都如此微不足道!”
“他……他死了?”
“没有。”燕凛的神色复杂得看不分明:“天有不测之风云……也多亏了这不测之风云。就在我观刑之时,一个家将勾结了我的叔父,暴起发难,领着一拨人将我团团围住,以救他为名要杀我夺位。就在我的护卫尽丧,危在旦夕之时,那个本来被鱼网死死捆住,人人都以为他已不能动弹的人忽然挣脱开来,以一人之力击倒上百刀甲之士,那种惊世之力……当真鬼神难及。只是他分明有能力逃走,分明可以免于这一场酷刑,为什么他还要留下来,任我一刀一刀地割他身上之肉,流我心头之血?
“可是他就这样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解释。”燕凛的脸上有深深的沉痛:“后来,我问遍了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才知道了他暗地里为我做的每一件事,可是,已经迟了,那些割下的血肉不可能再被弥补,那个人,也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
他仰首向天,似乎要寻觅那已消失在自己生命的身影,喟然长叹道:“姑娘,你说……他会不会恨我?他这样待我,我却用最残忍的手段,去对待那个为了我的未来牺牲一切的人……他到底会不会恨我?是因为恨我,他才要离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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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月出(下)作者 王子之骑
更新时间:2008…7…23 14:31:27 本章字数:2563
月出(下)作者 王子之骑 一直在旁默默聆听的青姑沉默了很久,最后绽开一个微笑:“不会的。”
这个女子,全然算不上美貌,甚至连中人之姿也及不上,然而这一笑,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样美丽,就连脸上那块青斑,在这一笑中,似乎也变得不再碍眼。
她看着眼前那个似乎已拥有一切,却又迷惘得无力自救的少年,心中忽然生出微妙的亲切感。
真奇怪,分明说的是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为何会让她隐隐约约感到,那少年口中传奇的男子,就与容大哥一模一样。
那个明明已经半死不活,却反而能在一个交睫,几句话语间激起她继续生存的勇气的男子;
那个会因为她的不争气,不自爱而痛骂她,却只是想要她自强自立,从来都不曾真的伤害过她,排斥过她的男子;
那个已经残废,却仍然神秘而强大,只用一点力量,就已经奇迹般地改变她整个生命的男子。
他们,大概都是一样的人吧。
青姑微微一笑,脸上竟似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彩,无比骄傲地,把容大哥某次醉酒后说过的一番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这世上有这么一种人,他们付出完全不曾希望过要得到些什么,只是看到他们为之付出的人快乐,他们就已经获得了最好的回报,最大的快乐。他们不是圣人,他们也怕被背叛,被伤害,他们也会受伤,也会心痛,只是与其去后悔当初的付出,与其去把当初的爱变成恨,把曾经美好的一切埋葬在仇恨里,他们更愿意去选择一笑而过。既然付出不曾希望过回报,那么只要付出时得到过快乐就足够了,付出的结果已无法改变,又何必去在乎这许多。至于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本来以为可以忘掉的,但忘不掉也就罢了,本来以为可以不在乎的,但放不下也就罢了。既然忘不了,放不下,虽然自己已经不能再去做些什么,但只要能看到他们开心,看到他们过得好,心里也总还是能舒畅些,开怀些。”
燕凛呆呆地听着,一时竟不知当作何反应。
不期然想起密探所呈折上的话:
“这么说或者有些不可思议,但我确是真心。史世子,陛下以后,拜托你了。”
不期然想起临别前容相的最后一句叮咛:
“答应我,做个好皇帝,做个快乐的人。”
他之前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傻念头?他的容相,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燕凛轻轻地叹了口气,但就连这叹息中都也带着显而易见的轻快和释然。
是的,从今日起,不要再疑虑,不要再忧伤,因为容相,绝不愿意看到这些。
他要全心全意做一个好皇帝,因为即使他无法找到他的容相,但却也知道,容相一定正隐居在一个与世无争之处,微笑着看他治下的江山。
也许……快乐这个词已经离他太远太远,但他会尽力去寻觅,去争取,早日让自己的嘴角,挂上真心的笑意。
只是,容相,当我真的能够做到这一切,做好这一切,你……你会回来吗?
正在思考的他,不曾留意到,从不远处的阴影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却说青姑被燕凛留在茶摊,早已在家中准备好饭菜的容谦久候不见人影,心中难免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便拄着拐杖前来寻人,怎料一来到,就听到青姑那段饱含深情的话语,看到燕凛那无比熟悉的面容。
他急急把自己隐藏在胡同的阴影里,心中已是忍不住骂了起来。
臭小孩,上次也还罢了,现在都是已经成家立室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胡闹任性,不知轻重,着实该让你家皇后教训你。还有封长清,上次不还严肃地对他批评教育了一顿吗,怎么还敢再犯,我现在不是宰相了就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吗?不行不行,以后精神联接的时候,一定得让张敏欣把《教育心理学》和《管理心理学》给我读一遍,这一次模拟实在是太失败了。
心里这么骂着,可容谦终是是忍不住探出头去,凝视着一年未见的燕凛。
这小子明显瘦了,知道皇帝不好做了吧,亏你夺位的时候还那么积极兴奋,几十年下来够你吃苦头的。平时劳累就多吃点饭,多喝点参汤,别一天到晚死撑着,要是早早地过劳死了,我这次模拟不是白白被当了吗?
嗯,比一年前又帅了不少,自己果然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只可惜那张脸以前捏得太少,现在想补回来也没有机会了。
笑得还是挺开心的嘛,解开心结了就好,别再像以前那样钻牛角尖了。等等……现在才解开的心结?你这小子钻了一年多的牛角尖?笨小孩儿,这么死脑筋,不会变通,你跟谁学回来的?
容谦还在这边嘀咕个不停,燕凛已经轻轻地笑了,笑意中有无尽的释然和感激:“说了那么久,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姑娘呢?”
青姑一笑:“叫我青姑就好。”
“青姐姐,谢谢你。”燕凛站起身来:“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又这样安慰我。我要走了,有时间一定多来看你。”
容谦见燕凛要走,轻笑着转过身去,拄着拐杖又往家里去了。
终还是不见的好。
只是他却不会想到,他避得过着这一时,却避不过两年后,那次命定的重逢。
燕凛也在往宫中走去,再次与那个他愿付出一切代价去追寻的男子,擦肩而过。
很久很久以后,每一次他想到那两次在京郊茶摊的错失,都会忍不住微笑着叹息。
而此时的他,举目向朗朗长空,无声地问着:
容相,你还会回来吗?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辉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内,然而那一轮明月,也将要带着遍照天地的银辉,升上夜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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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小楼传说同人:星空三百年 作者 棕黑色
更新时间:2008…7…23 14:31:28 本章字数:25650
小楼传说同人:星空三百年 作者 棕黑色 简介:请看一个天才是如何成长为懒汉的。
第一章无名胎儿
“即使不能捞起那根针,能先弄清楚海中洋流的情况,也是好的。”
透明的人造子宫里,一个粉嫩的小小胎儿,无意识地吸吮着自己短短的拇指。
如同地球上的海豹,必须离开自由的海水,拖着笨重的身躯,爬上海岸生产。早已脱离肉体局限的人类,也仍然不得不以最原始的方式,来繁殖后代。诚然,精密复杂的仪器,已经可以完全取代女人作为保育箱的角色。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人类,能够以精神体的方式遨游宇宙,能够随意复制更换躯体。可是想要创造一个新的生命,还是要一个精子,一个卵子。而且,必须是原始躯体的精子和卵子。
复制的躯体,自我精神力为零,无法产生自我意识,只能充当其它精神体的容器。复制的精子,会被卵子排斥,复制的卵子,不接受任何精子进入。就算将其强行融合,长大来的,也是一个植物人般的复制婴儿。
四十八条染色体上,有四十亿的碱基。其中三成,构成稳定的基因片段。哪一段决定肤色,哪一段决定体格、哪一段决定容貌……这些碱基,顽强地维持固有的顺序。就算被外界恶意改变,也会在几代、几十代的遗传复制中,一点一点坚决将自己修补回去。因为稳定,它们被了解了,甚至被人类控制利用了。
但是,生命的最终奥秘,自我意识和精神力的奥秘,却不在其间。曾经以为可以完全破译基因秘密的人类,悲惨地败下阵来。漫长的研究之后,原本不被认可的林氏假说,终于被所有人接受:
人类意识和精神力的奥秘,不由任何基因片段的碱基顺序决定,而是由包括那七成自由碱基在内的所有碱基,在细胞核中所构成的某种三维图案的规则,以及这种三维图案的形成过程,所决定。
三百六十一颗黑白两色棋子,在平面的二维棋盘上,能变化出的棋局,已经何止千亿。四十亿的碱基所构成的三维排列组合数目,拿人类已知星系里所有原子数的总和来比,也不及其万一。光脑每秒钟能运算数千亿次也好,数千亿亿亿次也罢!却又如何可能,穷尽其中的万亿分之一?
林氏假说,有了一个著名的俗称:上帝的嘲弄。
人类,终究不能创造生命,甚至,连复制生命都不能。
但是,总是有些执著的人,不肯放弃。就算是大海捞针,就算是连这针的模样都不可知,就算这针还随着洋流在不停的漂移……却也不是你不去捞的理由。因为如果不去捞,才是真的没有了希望!
人类生命学,几万年来,最令人狂热又最令人绝望的学科。这个冷僻了许久的学科,因为现任宇宙联邦总研究院的院长的执着,又掀起了新一轮的热潮。他所组织的精英计划,乃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人类生命研究。在他的运作下,通过了最新的法律。所有精神力超过一千八百的公民,原始精子卵子的储存期超过一千四百年的,联邦有权利取用其中四成以供科研使用。
毕竟,精卵子的储存期,是不能超过一千五百年的。这样的法律,大家都可以接受。这些精子和卵子,选择父母有相同特性的配对培养,测验精神力。院长的口头禅是:
“即使不能捞起那根针,能先弄清楚海中洋流的情况,也是好的。”
一阵电流嗡然穿透人造子宫,小小的胎儿痉挛了一下,无助地张开小手。
它们,从来是没有出生的机会的。他,是个幸运儿。
“三千二百四十八点八。比上次监测,又增长了2。75%。如果保持这个速度,到可以自主呼吸时,他的精神力很可能突破四千五百大关!”
隔着透明的膜,小小胎儿的眼睛,还没有完善到可以辨认,昏暗的保育室内,一双双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就算这些眼睛已经兴奋得要贴到了子宫膜外面,也是一样。
“四倍于标准值的精神力!”带队的联邦领事,谨慎地向研究院院长再次求证:“数据的真实性,可以确认吗?”
“我们使用过三台不同型号的测试仪器对其进行监测,得到的结果是一致的。自然,要百分之百的确认,我们应当更换胎儿所使用的子宫,不过,这样的操作有百分之二点八的几率造成胎儿脑组织损伤……”
研究院院长的声音,激动得发抖。他相信,这些领导人士见识了这个奇迹,一定会给予人类生命学科更多的关注和支持。
“当然不能冒这个险。”联邦领事的两眼兴奋地放光。“有没有可能说服父母,将孩子的抚养权交给联邦?”
院长感到有些不安。
“精子和卵子提供者都是生物学的精英。他们两人近千年来一起致力于液氨态生命的研究,没有培育后代的打算。我们已经说服他们捐献所有精子卵子并拿到了授权。从法律上说,这孩子的所有权,属于新成立的生命研究院。
“这样么……”著名科学家张老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我正式请求联邦将他交给太空研究院抚养。人类对于太空的了解,已经太久没有突破了。”
联邦元帅不乐意了。“有什么好教育的?不就是接上知识传输装置?我郑重建议联邦将他交由军队抚养,培养他责任、合作和牺牲等军队特有的高贵品德。军队的转型和发展迫在眉睫,我们需要他这样杰出人才了解军队!”
张老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知识传输?我现在就把五千三百二十条星云定律传给你,你来当个星系学家给我瞧瞧?知识的关键在于横向联络和纵向理解,就算是精神力可以负担,也要经过开发锻炼和引导。简单灌输进去,根本无法融会贯通,不过是个没钥匙的仓库,顶个屁用?”
联邦领事严肃地摇头。“孩子的抚养权,应当属于联邦政府。近千年来,联邦的制度和法律一直停滞不前,需要予以关注。他应当属于人民,属于联邦!”
这些人的急功近利,让院长十分不耻。“研究精神力变异的原理,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已经计划在他的幼儿期和少儿期持续进行测试研究,从他身上收集的数据,一定会让人类生命学产生质的飞跃!生命研究院,绝对不会放弃他的所有权!”
其他的人不以为然地瞧着院长。这胎儿是个奇迹,但恐怕是个不可再现的奇迹。院长他们的研究,明显没有任何进展。否则,现在这保育室内,不会只有一个胎儿。他们并没有院长的狂热,可以为那虚无缥缈的未来,放弃眼下触手可得的巨大利益。
院长感到十分无力。他们已经用掉了同源精卵子的一半进行试验,但还是没有产生类似变异。他不愿意承认,但无法无视一种可能:这胎儿不过是稀有的自然变异,和他们所做的一切根本无关。拿不出更多的成果,研究院迟早会顶不住各方的压力,被迫放弃这个胎儿的所有权。
真是昏了头,居然让他暴了光。那么,只好退上一步,利用各方的矛盾,达成一个有利于研究院的妥协。
“研究院可以承诺,不对他进行任何开放式,损伤性研究。”院长的心在流血。“测试之外,我们完全可以安排他接受全面的,最精尖的教育,这样对于各行各业,都有所助益。”
房间里嗡然的争论,正决定他的命运。传到胎儿耳中,却不过是一片无意义的微弱噪音。
好在可以催眠。
“对了,他有没有取名字?”
“还没有么。他是罕见的奇迹……就叫阿汉吧。”
第二章完美教育
在各界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小阿汉一天天长大了。
有机会教导阿汉,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一方面,阿汉极其聪慧,教导这样的学生的确令人愉快。另一方面,阿汉教导者这个身份,本身已经成为各行各业顶尖人物的资格证书。
阿汉在生命研究院的生活,每一天都极其充实。今天,似乎也和往常一样。
“早上好,阿汉,起床啦!”
阿汉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帮着王姨将粘在自己身上的探测头一个个取下来,按照编码,整整齐齐地排了,放在盘子里。
这些新种类的测试还不够完善,所以探测头粘附在体表。至于那些常规的,测量酸碱度、氨基酸和各种激素的微型探测头,早就植入在身体内部,不用这么麻烦。
最后伸个懒腰,阿汉光溜溜跳下地来,撒腿往卫生间跑。王姨张嘴想说点什么,还是摇头,匆忙端了放满探测头的盘子,离开。
今天,阿汉满十岁了。
他知识的渊博,已经可以令大多数精英汗颜。偶尔一些奇思妙想,总是引起相关领域一片动荡。不过,为了保证他的生活不被干扰,这些动荡,都记在他教导者的名下了。同一个错误,院长不会再犯第二次。
阿汉当然从来没想过反对。他实在是个非常单纯的孩子。比如说,赤裸着身子满屋子乱逛这种事情,在他看来无比正常。
毕竟,他一直很忙。忙着学习,忙着被测试,忙着在导师的诱导下发挥各种奇思妙想。其实,他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导师或研究人员以外的人。这些和他接触的导师和研究人员,也没有谁和他产生过超出导师和研究人员身份以外的联系。因为,大家实在是太忙了,太忙了。
张老说过,知识的关键在于横向联络和纵向理解,否则灌输进去也无法融会贯通。
阿汉对社会的概念,从知识传输器和光电模拟器中了解的,着实不少。可是却无处去横向联络,也没时间做纵向理解。他可以向你讲述银河系五万多个有高等生命的星球上九百万种族一万年来对廉耻二字理解的变迁。却丝毫不会想起,也没人教导过他,自己早上洗脸刷牙时,起码应该套上一条内裤。
“吴导,根据反物质对正物质的吞噬定律之三和正反物质平衡定律、伴生定律推论,这种情况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
“是啊,可是,我们的确在奥迈基星系的第五旋臂处探测到了这个被五个正物质恒星环绕的四级黑洞,实在是令人不解。”
阿汉陷入了沉思。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麻色长袍,半躺在特制的躺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巨大光屏上五个颜色各异的炽热恒星,映在他黑不见底的眸子里,形如跳跃的火焰。
吴导期待地望着眼前的少年,生怕打扰了他的思绪,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卡马定律、无隙定律、恒变原理……可以和反物质共存的惰性物质,对正物质的吸引力应当如何计算呢……”
“惰性物质?”
“对啊,只有这样才说得通吧……”
阿汉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又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
阿汉身前,现出一个小小的虚拟光屏来。吴导紧张地看着一个个复杂的公式在那光屏上组合跳跃,最终大体稳定下来,只剩一两个变量还在变化闪烁。两个人,都没有听到那一声清脆的铃响。
“阿汉,你怎么又把手放在胸口上!”
王姨急急地走过来。阿汉吃了一惊,连忙将双手拿开改成搭在椅子扶手上。他这一分神,身前的虚拟光屏立时散了,吴导痛心疾首。
“对不起啊,我太入神了。”
“唉,这孩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任何影响血液循环的动作都会影响思维的敏锐程度。上课时要保持六分空腹,要穿特别质地的宽松衣服,身体要成三十五度角仰卧。这些我们都替你操心了。可你胳膊往心脏上这么一压,叔叔阿姨们的心血不都白费了么。”
阿汉不好意思地一笑。“可是这个姿势,比较舒服啊。以后我会注意的,王姨,我保证。”
王姨很严肃。“自己说说,你保证了多少回了?做人最重要的是诚实,无论是欺骗别人还是欺骗自己,都是最要不得的,尤其是做学问的时候,懂么?”
递给阿汉一把营养药片和一杯纯净水。“来,吃午饭了。”
又是“标准餐”。阿汉心里叹了一声,接过药片塞在嘴里,就着水囫囵吞了,对王姨说:“我不懂啊。刚才我说的是以后我会‘注意’,不是以后我不会再犯。答应的事情,难道可以不做吗?”
王姨无奈。
阿汉又想起了什么,急急转头对还磨蹭着没走的吴导说:“刚才我的计算……”
王姨警告地瞪了吴导一眼,柔声对阿汉说,
“饭后半个小时不要用脑,阿汉,会影响营养吸收率的。今天下午安排的是新课,氨态有机化学。别总是想着一门功课,经常换换脑子,劳逸结合才能发挥最佳效率。”
将阿汉的躺椅调整到最适宜营养吸收的四十八度角,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逼吴导和她一起出了门。
阿汉仰卧,闭目养神,等待营养药片完全消化。
身体内,无数微型探测器悄悄启动,忙忙碌碌,将他的身体状况变换成数据,发送出去。
研究室内,数台接收光脑全速运转,虚拟光屏上交杂着几十根波形,八个研究员忙乱地收集整理各种数据,不时轻声交谈。
远处的走廊上,王姨安抚着吴导。
“吴导,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阿汉已经指出了星学研究的进一步方向,他的智力,不能浪费在那些繁琐的细节上。难道说,以您的能力,还不足以将那些计算完成?”
院长室内,院长焦急地踱步。
“怎么会是她?”
“院长,虽然她知名度不是最高,但这主要是因为她一直在贝塔星做一线科研……”
院长无奈地摆摆手:“我不是怀疑她的水平。但是,她不合适给阿汉上课。”
“可是,这位专家已经抵达研究院了,现在换人,说不过去,也来不及了啊。”
……
一切的一切,环绕着阿汉进行着,发生着。
却又都与他无关。
他安安静静地躺着,脸上挂着纯真的微笑,那模样,极自然,极懒散。
绝对纯净的水,就算是加热过了沸点,也一样平静无波。但只要一粒微尘,便会激烈地炸散开来。
静静地,无人知晓。阿汉的微尘,已经近了。
第三章瀚海微尘
下午,研究院附近的太空港出现了一幅奇景。
一溜超豪华的黑色磁浮飞车,飚飞而至,上面呼拉下来一群衣冠楚楚的精英人物,中间簇拥的却是个长相特别的小男孩。一路出示特别通行牌,畅通无阻,浩浩荡荡……上了艘破破烂烂的小货船,呼啸而去。让港口的人好一阵摸不着头脑,一时间谣言四起。
阿汉的氨态有机课,到底是没有上。
吴导不知道自己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得了院长授权,可以将阿汉带出研究院,去奥迈戈星系做现场调研。阿汉还没有成年,无法能量化,连累一大帮人不能瞬移传送。因为生怕院长会改变主意,他们走得慌张,急切间偏又租不到合适的太空船,最后只好搭乘了一艘顺路的小型货船。
这种货船,本来就没有多大的生活空间,除了船长独处一室,船员都是四五个人合住一间,还是通铺。本来船上并未满员,此时加了这二十来号人,却是超载了,所有舱房塞了个满满登登。跑惯了商路的船员只是微觉不便,这些科研精英可是叫苦连天了。
等船出了港,领头的吴导便去和船长商量,要他们中途不停,直接开往下一个大港,方便研究组换船。船长却一口回绝。无论吴导怎样向他解说自己这一行人身上所肩负的划时代责任,他只是抽着烟斗,摇头。
“星星又不会跑!一路上的小定居点都指望着我们补给。我们不按时去,让人家挨饿么!”
吴导倒是很希望和船长继续探讨让那几千个自然人节衣缩食几天这种牺牲的合理性,船长却不耐烦听,干脆地大手一挥:
“做人要讲信用!你就是说出大天来,我们也不能跳票!”
阿汉崇拜!原来道理是可以用这么不讲理的办法来讲的,痛快!
吴导无奈,最后只好以阿汉年幼为由,请求船长起码让阿汉住到条件较好的船长室里去。
这一条,船长倒是痛快应了。
“自然人的娃娃身体弱,照顾些是应当的。”
不再听吴导啰嗦,磕磕烟袋,船长拽着阿汉就进了船长室。吴导还跟在后面,打算跟到船长室里继续和阿汉讨论些问题,船长却砰地在他面前关了门,差点撞扁吴导的鼻子。
船长室中,除了各种导航仪器,还有一张窄床,一条软榻。
软榻上,高高堆积的是脏衣服臭袜子还有不少杂物。
船长忙忙地从某个角落将久已不用的衣筐寻了出来,抱起那些衣服杂物一股脑塞了进去,扔在一边。
“软榻你睡!床不能让给你,老子睡软榻,非给压塌了不可!”
阿汉估算了一下船长黑熊般的身材,认为这种几率非常之大。
难得有这样空闲的时光,孩子的好奇心发作,阿汉左摸摸,右看看,问题一个接一个,很快船长便招架不住了。
“为什么墙壁是灰的?绿色不是最保护眼睛吗?”
……很久没有粉刷?
“为什么我看不出来你左腿比右腿短?”
呛着了……我象瘸子么?
阿汉指了指床边,“你只穿一只拖鞋,不是因为走路不平衡吗?”
擦汗,另外那只大概躺在床底下的杂物堆里……
“为什么……”
“为什么……”
船长临近崩溃,阿汉又发现新大陆了。
“这件衣服是什么料子的,为什么没有吸汗防尘功能……”
“这件怎么是蓝色的,有镇静作用吗?”
“这件为什么有毛边……”
看着阿汉将那些脏衣服一件件从衣筐里抖出来研究,船长终于忍无可忍了。
扑过去将衣筐夺下来护在身后。
“你这娃娃,妈妈没教过你不要乱翻别人东西吗?”
阿汉迷惑。
“没有啊。别人东西不能翻吗?妈妈该教我别人东西不能翻吗?你是怎么学会不翻别人东西的……”
抽搐中,船长勉强扯出一个笑脸诱惑小朋友:
“阿汉,想不想看叔叔开船……”
“要!要!”
阿汉兴奋地跳了起来。今天学习到这么多东西,实在是太多惊喜了!
站在导航仪器前,船长关了壁灯。
房间的天顶和三面墙壁,咯吱吱折叠后退,露出透明的舷窗。
超光速飞行中,舷窗外一片流光飞彩,十分漂亮。
换了别的孩子,早就看傻了。
阿汉却不感兴趣。他上那门超光速与空间扭曲之悖论的时候,在光电模拟器中看得多了。
他甚至可以从各色光带的飞离轨迹中,精确地推断现在的船速。
倒是船长,黝黑的脸,被映照得红红绿绿的,斑马一样,让他觉得十分好玩。
船长仔细地给阿汉讲解导航仪的用法,本来只是打发时间,却惊讶地发现,阿汉学得极快,很快便开始举一反三,问出些相当有深度的操作问题。
船长惊讶地摇头。
“没想到你对驾驶这么有天分。简直不象是自然人了。”
“我本来就不是自然人啊。”阿汉又迷惑了。
船长诧异。“怎么会?你的精神力多少?”
“五千一百三十三。”
“嚯!好家伙!”
船长虽然吃惊,但他不过是个普通人,对这样的数字也没什么附加的特殊感觉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调整过相貌?”
“调整相貌?为什么?”
“除了精神力达不到一千的自然人,无法调整相貌,谁不把自己改成俊男美女的。”
“哦。没有人和我提过。难怪别人的身材长相都比我对称,搭配也更符合黄金分割定律。要调整相貌,肯定要修改基因吧。我的基因他们还没有研究完,不能修改的。”
阿汉随随便便说出这种话来,船长无言。这孩子,小白鼠么……
竟然有些愤怒了。
“你妈妈怎么能让他们这样对你!”
“我妈妈?你是说我基因百分之五十一点七的提供者?你认识她?她长什么样子?”
“……你没见过妈妈?”
“没有……”
船长脸上,是一种阿汉很陌生的表情。
在头脑的知识里搜寻很久,他才辨认出来,这种表情,叫做同情。
船长转过脸去。那些人……他无能为力。
自动导航系统机器合成的女声,提醒船长目的地临近了。
船长按下几个按钮,让飞船降离超光速,跳跃到正常空间。
转换间,阿汉眼前一黑。
再抬头时,只见黑夜如墨,星光清清。
洒在他身上。
从未见过的真实景色。
阿汉怔怔地呆望那满天繁星。
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双手,正扶在导航仪上。
熟悉的各种按钮,熟悉的各种指示灯,各个小屏幕上熟悉的各色波形。
以前却不曾注意到,机器,摸上去是冷的。
后退一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从心中浮起,充溢胸间。
阿汉忽然,想哭。
第四章一线之差
从那以后,阿汉安静了下来。
有很多事情,他以前没有想过,现在想却想不通。
他的疑问,无处可以问讯。因为,他其实还不明白,自己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于是爱上了那浩瀚的星空。
飞船每次停泊,他都央求船长打开舷窗。
沐浴在星光下,遥望深邃无垠中密密的晶莹,心头那种说不清的烦闷便淡了许多。
沉迷时,不能找到答案,却能暂时忘却问题。
阿汉很怕闲下来。因为一闲下来思维就总是漩涡般绕着一个点来回打转。
漩涡中心,翻着白沫,深深陷着,看不到底。
却本能地知道危险。
本能地要抓住什么熟悉的东西,将自己拉出来。
于是,阿汉总是围着导航仪钻研。
不过短短一天,他对飞船的操作,已经比船长还要熟练了。
船长也乐得清闲,干脆将导航仪让给阿汉摆弄,自己在一旁抽袋烟,喝瓶酒。
对阿汉来说,船长是个谜。
他根本就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这样活法。
不喜整洁,不讲规则,无视权威,不求上进。
他疑惑地问船长,他的精神力是多少。
船长笑。没有为他话语中隐含的对他智力的怀疑而生气。
以前是一千零五,现在大概是九百八十多。他回答。
阿汉震惊。
再不谙世事,他也知道,一千极,那是自然人和宇宙公民的分界线。
有一千极的精神力,人便可以能量化,可以更换身体,可以长生不老。
但如果没有……就算是九百九十九极,人也只能有一次生命。他们,便是自然人。虽然科技已经最大限度地延缓了躯体的衰老速度,但他们终究会生病,会变老,会……死。
导师口中,悲天悯人地说起的,等待着被自然完全淘汰的自然人。
精神力从一千降到九百,那该是多么惨痛悲哀的事情!
难道,你是感染了某种厉害的病毒?可不可以治好?
阿汉问得急切。
船长暴笑,冲他晃晃左手的酒瓶和右手的烟斗。
既然明知烟酒会损耗精神力,你怎么不戒掉!
阿汉几乎是吼出来的。这种慢性的精神力损耗,要想恢复,比登天还难啊!
船长笑道,不能抽烟不能喝酒,我又何必活那么长!
本来还想打趣这个娃娃几句,看到他的神色,船长笑不出了。
阿汉胸口剧痛,眼睛鼻子感觉都不对劲。
无论如何,他无法将眼前这个第一次给了他关怀的汉子,和应当被淘汰的残次品联系在一起。
不应该不应该……
抬手摸摸脸颊,湿的。
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船长叹了口气,揽了他过来,拿出对付自己那个淘气小儿子的架势,伸手揉揉阿汉的头发。
阿汉将脸埋在船长宽阔肥实的胸膛里,积累了许久的委屈迷茫,终于宣泄了出来。
他象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船长浑身僵硬,手忙脚乱地拍着阿汉的脊背。
非常怀念他那超级会哄孩子的婆娘。
阿汉哭得倦了,带着浓浓的鼻音,向船长保证。
等他回去,一定要改进光电模拟器,将烟酒的感觉完美地体现出来。这样,船长就不用再真的抽烟喝酒了。
船长只觉得好笑,伸手将桌上一个巴掌大的小花盆取了来。
花盆里,乱蓬蓬一丛最普通耐活的绿草。
示意让阿汉摸摸。
你能完美地模拟这盆草吗?
阿汉揉揉红肿的眼睛,细瞧。
素陶的花盆上,印着一对婴儿的小脚丫,有几条微细的裂缝。要模拟却也不难。
再看里面,小小的草叶儿挨挨挤挤地争着向上长,有的微黄,有的翠绿,有的厚实,有的单薄,有的边上被小虫子吃出了豁牙。每一片都相似,每一片都不同。
光电模拟的草坪,总是一色的翠绿,完美无暇。
轻轻摸摸,手感微凉,微涩,还有些湿润。
光电模拟的草坪,手感光滑柔软,如同绒毯。
轻轻揉捏,几片草叶粘粘地软了,现出些水色来。
要将这每一叶草都忠实地再现,包括这种手感,这种反应么……
“别忘了土里面的根,都纠缠在一起的。”
缓缓地,阿汉摇头。
“这就对了嘛。带毛病的东西,怎么能‘完美’模拟。”
唉,难道是太久没回家了,看这个小家伙,总是觉得象自己儿子。
一个自然人,居然想着要开导一个天才公民,告诉了别人还不给笑死。
叹气。船长揪着自己蓬乱的大胡子,咬牙切齿了半天。
“阿汉你看,人啊,还有猫啊狗啊花啊草啊什么的,只要是活的,肯定就有毛病。有了毛病,这个和那个才不一样,才算得上是条命。”
“所以,人这个活法,也说不得哪种就一定最好。我吧,老婆孩子都是自然人,我就不乐意让自个儿的重重重重重……孙子,管自个儿叫老弟。一辈子,痛快活够了不就结了。”
“你看那帮人,活得腻味不。成天都琢磨些什么玩意儿。纯粹是活太长了,都不知道还怎么活才好了。你可别学他们,当然也别学我。不管怎么说,早点想明白什么活法对自己口味,没错!”
船长拍拍屁股站起来。“还看星星不?最后一次了,下一站你们可要换大船了。”
阿汉连连点头,跳起来跑到导航仪前。
他知道这两天,让他烦恼的是什么了。
再一次沉醉在星空之中,会有什么不同的感受呢?
阿汉非常期待。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船长,你这样,到了眼看要老死的时候,真的不会后悔?”
船长一边操作让飞船降离光速,一边笑着回答。
那还用问,当然……会后悔!可难道人过一辈子就为了那会儿的?多没劲!再说,将来的事儿,谁说得准。说不定现在就撞上太空风暴,看那些老不修和我比谁更后悔,哈哈。”
阿汉不太懂,但也跟着笑。
然后,两个人都笑不出来了。
第五章死亡之海
曾经,有一座空中城市,灯火辉煌。
钢的筋,铁的骨。
黑暗的太空中,她是坚实的蜂巢,允了千千万万疲惫的蜜蜂归来休息,养精蓄锐好再飞翔。
热闹的,欢快的,忙碌的。
没有了,都没有了。
一片流星火雨中,残骸破碎!
张目望去,密密麻麻,互相撞击着翻滚着的,是从拳头大直到山丘大的陨石,不见边际!
大的陨石上,挤压着不及逃避的飞船残骸。
小的陨石上,挂了染满血色的破碎布料。
半个小小的逃生舱,被外面看不见的透明能量罩,弹了开去。
船长捂了阿汉的眼,不让他看到里面那人,痛苦扭曲的半截身体。
导航仪的合成女音,甜美地播报着:
“各位好!翡翠太空站,欢迎您的光临!宁等三分,不抢一秒,请各飞船按照先后次序离开跳跃点,请各飞船按照先后次序离开跳跃点……”
“气象预报,赤杨星域异常能量达七级,为了各位旅客的人身安全,请不要在翡翠太空站防护罩外能量化,再说一遍,请不要在翡翠太空站防护罩外能量化……”
“警报!警报!太空飓风来袭,太空飓风来袭!翡翠太空站紧急疏散!翡翠太空站紧急疏散!”
船长脸色铁青,听着这些在超光速飞行期间被延时接受的信息。
最后一则消息,不是机器合成声。
“翡翠太空站,十三日九点四十七分。紧急疏散完成,太空站能量罩完好率,百分之零点零八。一号跳跃点防护罩,能量罩完好率百分之九十,二号跳跃点,能量罩完好率百分之八十八……妈的,没时间了……我们正将太空站剩余能量全部转移至各个跳跃点,希望跳跃点能多支撑三十小时……刚跳跃来的倒霉兄弟们,翡翠太空站祝你们好运,永……”
船长抹了把脸,庄重地对那片坟场行了礼:“谢了,兄弟。”
房门开处,吴导一行人不请自入,个个意气风发。
瞬间,都被舷窗外的惨象惊呆。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问谁怎么回事?!”
船长暴怒。“你!你们!你们不是星象学家么?太空飓风啊!居然没有预报!哈!哈!”
吴导的脸刷地失了血色,惨白!
船长笑。
“附近几个星系管星象的,一起屈尊跑我这艘小破船上来了。请问,现在的预警系统,是谁在监控啊?嗯?狗屁不懂的智能人?!”
吴导眼前发黑,几乎瘫软在地上。
这么好的机会,这么紧迫的时间,不过几天罢了,期间发生这种太空飓风的几率,很小,很小……
船长不敢相信地摇头。
“难道……你们真的……呵!呵……”
他指着舷窗,手发抖。
“这就是你们划时代的伟大意义……”
窗外的景象,危险地扭曲着。这是防护罩将要破裂的前兆。
船长冲到导航仪前,快速按动几个按钮。
“好!好!我们居然是最倒霉的,出来晚的得了消息回头了,出来早的还来得及跳跃离开。我们……”
导航仪前,地板上中央,现出一个红色的光环。
船长苦笑,站了上去。望着外面喧嚣的陨石海。
“我们只能硬冲。”
阿汉忽然冲过去,拉住他的手。
“船长,我来。”
“小家伙别胡闹!”
“船长!我会开船!我的精神力高!这么多陨石,靠你是躲不开的!”
阿汉说的是实情。船长痛苦地对阿汉说,
“那你也明白,这种驾驶方法与船共体,伤身体更伤精神力,几乎是自杀!”
阿汉连连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可现在还有别的办法么?而且我的精神力那么高,伤一点不会死的!”
船长退出圈外。面容抽搐,手攥成拳头,条条青筋暴涨。
看着地板上探出无数白色的丝线,紧紧地将那孩子缠成一个茧。
又个个昂起毒蛇般的头,钻进阿汉的手,脚,胳膊,大腿,胸背,肚脐,耳朵,口鼻,眼睛……
将他的神经末梢,和飞船的操作系统直接联系。
红色的血,一点点将茧子染红。
不疼。暂时……不疼。
渐渐的,阿汉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然后,眼前一亮,只觉得自己是赤身裸体,暴露在太空之中。
现在,他是船,船是他。
适应了一下“身体”。估算一下那些陨石的飞行轨道,选定一个方向。
跳跃点透明的护罩,象肥皂泡一般,最后颤了一下,破了。
飞船内,所有人都贴着舷窗。
飞船灵巧地跳跃着,躲避开大的陨石,曲折而顽强地向一个方向飞奔。
陨石密集。细碎的小陨石,便只能任由它们砸上来,靠飞船的保护罩硬抗。
船长知道,阿汉的选择是对的。
如果换了是他,此时,飞船已经被砸毁了无数次。
三个小时……四个小时……
阿汉的口鼻,开始不停地渗出血来。
肉眼看不见的粒子风暴,刮在船上,也如同数九寒风,刮在他赤裸的皮肤上。
避无可避的陨石,砸在船体护罩上,也如同坚硬的石子,砸在他身上。
他遍体鳞伤。
七个小时……八个小时……
船舱内,响起阿汉虚弱的声音。
导航仪电子合成的,阿汉的声音。
“能够能量化的人员,可以离开了。”
还没有脱离陨石区,但粒子风暴,在这里已经减弱至精神体可以承受的程度。
一个接一个,吴导带来的研究人员,抛弃身体,化光而去。
逃出一个是一个,他们,还要去求援。
不能能量化的自然人船员,躺入了逃生舱准备休眠。
船长室内,只剩下阿汉,吴导,和船长。
那两个人激烈地争论着什么,阿汉没有精力去听。
他只觉得累。非常累。累得无法再挪动。
飞船,快要没有能量了。
陨石已经相当稀疏。
逃生舱一个接一个弹射出去,到了此时,唯有赌命。
白色丝线觫然抽离。
阿汉踉跄,昏倒在地。
他是被一种奇怪的重力惊醒的。
自己却是被裹在一个小小的逃生舱内,正在弹射出船体。
隔着逃生舱的小窗口,半昏迷的阿汉,迷糊看到一块巨大的陨石,向飞船撞击上去。
昏沉中,还似乎看到,舷窗内,船长正挥舞着手臂,和他告别。
离开那么远,他却看清了船长脖子上那根孤零零的胡子。
清晰得……象是幻觉。
太空中,寂静亘古不变。
飞船,就在这寂静中,在阿汉身后,默默散成一团美丽的火焰。
阿汉眨掉眼中的模糊。
却瞟见一块陨石,斜次里向逃生舱撞击而来。
不大,但足以致命。他的运气,不好啊。
阿汉努力睁大眼睛,想要清醒地观察面对,那陨石带来的死亡。
却有一片蓝光炸起,在最后一刻,将逃生舱推了开去。
又是幻觉么……逃生舱,哪里来的动力系统,哪里来的能量护罩……
阿汉彻底昏迷过去。
第六章当天才成为白痴
风柔柔,太阳暖暖。阿汉躺在草坪上,似睡非睡。一只小飞虫误入鼻孔,打个喷嚏,换个姿势。今天天气真是好啊……
阿汉的确不同凡响。和飞船合体到最后的驾驶员,十个有九个不是死了就是变成植物人,剩下一个幸运的少说也要昏迷上几个星期。阿汉的逃生舱,五天后被搜寻的军舰救起时,他正在里面打哈欠。
因为他记得每一个逃生舱当初的弹射坐标和方向,搜援行动顺利许多,飞船七成的船员最终获救。
做为最后一个脱离飞船从太空飓风中生还的人,记者们蜂拥而上,要对阿汉进行采访。院长招架不住,答应开一次记者会。
反正,现在的阿汉,精神力只剩下一千五百,根本做不了什么事情,休养的日子还长。
挤得满满当当的虚拟大厅里,阿汉在主席台上扭捏不安,非常想逃跑。可是虚拟时间没结束,他不可能离开。
记者甲:“请问,经历了这一次濒临死亡的体验,你有什么感想?”
阿汉:“啊啊,我们非常倒霉。”
记者甲:“……”
记者乙:“我们都看到了从监测点传回的翡翠站废墟图像,真是惨不忍睹……”
阿汉点头。所以,船长才捂住他的眼睛。想起当时那一幕,情绪有些低落。
记者乙:“……作为现场目击者,你可否详细描述一下,当时所看到的情景?”
阿汉大奇。“你都说你惨不忍睹了,为什么还想知道更多细节呢?”恍然大悟,“啊,现在正好有许多精神科专家在我这里,你要不要来检查一下?”
记者乙:“……”
记者丙:“这一次你的精神力损伤严重,可能最终都无法复原。如果预先知道这样的结果,在飞船上,你还会挺身而出吗?”
阿汉:“会……”
众记者大喜。准备记录英雄的心理活动。</p>